白德

[900G]唯物主义

机器当然是唯物主义，它们不配信仰神或是其他什么东西。所以当它第一天来到警局，盖文抱怨上帝时，它用该死的、毫无波动的声音说:“上帝不存在，里德警官。” 
它不是上帝的杰作。它身体的80%是钛液，表面覆盖某种化合物。“塑料。”盖文说。它不认同塑料的说法，那是几十年前流行的工业产品，现在已经销声匿迹。盖文说出的塑料带着陈旧的年代感。“我的身体中没有塑料，里德警官。”它说。盖文不会理它，而是说:“闭嘴。” 
当它尝试为盖文倒咖啡，盖文的脸色稍微好看些。“你还真是条塑料狗。”当它递给盖文一杯刚从茶水间打来的咖啡时，盖文说。 
艾伦队长分配它做盖文的搭档。 
“出勤时少在老子眼前乱窜，一切听我指挥，不许擅自行动。”盖文对它说。 
“好的，里德警官。” 
它和盖文的工作是抓捕做出违法行为的仿生人。对于目前的情形来说，这份工作具有很大争议，尤其是负责小组中有人类。人类方一直在和仿生人方交涉此问题，大有裁去其中人类警察的趋势。“妈的，塑料人真他妈事儿多。”盖文在茶水间打碎了咖啡杯。失去这份差事，薪水会减去不少，这是令盖文烦躁的事。“请不要在茶水间制造噪音，里德警官。”它走过来，想要帮盖文清理瓷碎片。但盖文揪住他的领子，问:“仿生人都和你一样烦人吗？还是只有你一个？”它伸手捏住盖文的手腕，把盖文抵到墙上，平静地说:“里德警官，请不要试图对我做出威胁性动作。”它松了手，走出茶水间。它听见盖文大声骂它“婊子养的塑料货”，把手里的瓷碎片再一次摔在地上，然后不管不问。 
它仅仅来了两天，就判断出盖文是警局最不受欢迎的人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满口的脏话。他也会骂它，但它不会有任何反应。它只会永远用同一个平静的表情听盖文骂完，然后问“里德警官，我们可以继续工作了吗”。 
“你的新工作还好吗？”在禅花园里，RK800问它。“我很好，盖文警官十分尽责。”它回答。 

当他们执行第一个出勤任务，它以最新型警用仿生人的优势迅速抓捕了目标，一个寻衅挑事的女性仿生人。“仿生人的叛徒。”她转头看向RK900，并把烟圈吐在它脸上，“只有叛徒才愿意为人类服务。” 
它拦住了想要扇仿生人一巴掌的盖文，然后说:“我并不是服务所有人类，我只为盖文·里德警官服务。”她轻蔑地笑了一下:“神经病。RA9至上，你会受到惩罚的。”“RA9是一个幻想，女士。我不认为它存在。”它说。 
它和盖文回到警局，盖文说:“今天你的话很多，塑料。”“我只是试图改变嫌疑人的思想。”“相信RA9的塑料人有什么好改变的？它们真的以为他妈的RA9可以救它们脱离苦海了？”“里德警官，我认为您应该尊重他人的信仰。” 
盖文半垂着上眼睑，斜视它:“那你呢，警探安卓，你也相信RA9吗？” 
“我是唯物主义，警官，我不认为有任何超自然能力存在。” 
“这样是对的。塑料应该这样。” 
它没有反驳这句话，而是问:“警官，您有信仰吗？” 
“关你屁事。”盖文说。 
它没有再说话。过了一会儿，盖文又回答了它的问题。“我没信仰。” 

他当然有过战损。当目标的枪支对准盖文，而他此刻可以举枪射杀目标的时候，他犹豫了一下，然后为盖文挡了一枪。子弹击中左肩，这很幸运，因为在刚刚，枪支正对准盖文的心脏。 
他把目标击毙，然后捂住流着钛液的左肩。盖文以震惊的眼光看着他的伤口，问他:“你...你会死吗？”“机器不会死，警官，况且我没有损害到重要部件。” 
当他从模拟生命公司维修部回到警局，盖文问“塑料，你为什么救我”时，他依旧用平静的语气回答:“我认为这才是正确的任务顺序。”“塑料狗。”盖文说，但语气并不尖锐。 

他不明白盖文为什么喜欢咖啡。他在盖文离开警局后用手指蘸了桌上盖文没喝完的咖啡，他分析出咖啡的成分，然后思考味道。他有味觉，但仿生人不需要进食，他在此前只尝过蓝血。
第二天盖文喝了咖啡，问“为什么这么甜”，他说:“我为您的咖啡加了糖，适量的糖分有助于缓解压力。”
盖文从此在深夜的咖啡都加糖，他说:“你害我每天要多买一份方糖，塑料。”
他不明白“味道”，但他知道盖文喜欢糖。

他认识盖文五个月零三天，盖文依旧叫他塑料。他不介意盖文叫他塑料狗、垃圾、安卓或者RK900。当塑料不再具有侮辱的意思而只是一个称呼，他试着向盖文提出将住所移至盖文家的要求。对方告诉他以后再说。他不认为这是拒绝，但这也不是同意。

当人类警官全部被裁出仿生人刑侦组，盖文回到了以前的后勤工作。他身为刑侦组最优秀的仿生人，有无数理由可以留下，但他向艾伦队长提出了后勤工作的要求。
他知道盖文早退的原因。他在酒吧找到了盖文，盖文正喝着酒痛骂仿生人。他说:“酒精摄入过量对您的身体不好。”盖文让他闭嘴。酒吧艳俗灯光的照射下，他依旧可以看见盖文的糟糕脸色。“你转到后勤组干什么，塑料狗？”盖文问。“我并不是服务所有人类，我只为盖文·里德警官服务。”他重复之前和女仿生人的对话。
在灯光昏暗的地方，人们更容易相互亲近。
他向酒保要了一杯汽水。他用汽水漱口，使口腔充满甜味，然后吻上盖文，品尝盖文嘴里残留的酒。
盖文没有反抗，而是更热情地回报过去，当吻结束，盖文问:“你是不是早就想这么做了，塑料？”“是的，里德警官。”

他如愿以偿住进盖文家。在警局他们一如平常，在盖文家他们和所有热恋的情侣一样腻在一起。他不介意盖文把他的外套扔进洗衣机，即使那毫无污渍;他不介意盖文让他洗澡，即使他的身体不需要清洁。他不被允许站着待机，盖文让他和自己并肩睡在床上。他可以在深夜听见对方平稳的呼吸声，可以用手臂环住对方的腰。
在早晨，他看着盖文从梦中醒来，慢慢睁开眼睛和他对视。他轻声说:“我觉得我的唯物主义动摇了。”盖文笑起来，凑近些，将头埋在他的颈窝，他的下巴碰到盖文柔软的头发。
“我希望轮回是存在的。我希望下辈子还能遇见你，警官。”
“我也是，塑料。”